第五章 宵夜
单纯，又有一点柔软。
他把心一横，“……随便坐吧。”
“赶紧走赶紧走！我们正规经营的酒吧，什么初中生，我看你是初中生吧！”健壮的身躯往外一挪，“快走快走！”
方萤饶有兴致地瞅着他，“你是不是太爱干净了？”
“你吃什么？”
魏明看不过去了，“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？”
“嗯。”
“你还没走？”
蒋西池收拾书包的动作停都没停一下。
方萤愣了一下。
他实在是长了一张太过赏心悦目的脸，连微愠的神情都显得很好看。
蒋西池在原地待了一会儿，鬼使神差的，掉了个头，拐弯，跟上去。
方萤看着他，憋不住笑，“喂，我的手骑过自行车碰过钱还吃过烧烤，我要是碰你一下，你是不是会死啊？”
很快，她在前面又拐了一个弯，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。巷子外侧有条排水沟，一股浑浊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“还好。”
“吃饱了吗？”
方萤比个大拇指。
“窗外的麻雀，在电线杆上多嘴，你说这一句，很有夏天的感觉……”
摊主：“好嘞！”
刚一推开后门，就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过来，一堵墙似的把他一挡，“干什么的？ ”
蒋西池耳尖听见了，忙说：“外婆，我去买。”
方萤笑一笑，伸手去捏万紫琳的脸，“这么想我？”
“天才都是有点傲气的，你们耐心点。”
蒋西池找到自己的自行车，“老师找我。”
方萤等了片刻，蒋西池拿了两瓶水出来，递给她一瓶。
有一次，他等方萤从后门进去十分钟左右，把车靠墙停住。油污的地几乎无处下脚，污水沤出来的酸臭气味扑面而来，他捏住鼻子，趟雷似的跟上前去。
方萤笑笑，像是诚心不准备接他这话一样，一条腿叠着另外一条，脚晃一晃，开始哼歌。
蒋西池瞧她一眼，盘算着，她估计是这时候才从酒吧回来。
“我知道，书上看过，洁癖是吧？”方萤耸耸肩，“走吧。”
此后，蒋西池又“侦查”了几次，还是没能成功打入“敌人”内部。
蒋西池没接这茬，“你吃什么？”
“再爱学习也得吃饭啊，”吴应蓉伸手摸他脑袋，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，确认他连根头发丝都没少，才放心下来，“……以后还是早点回来吧，IC卡你带着吗？以后回来晚了，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。”
“专门请我？”
蒋西池目光微微下压，看着魏明。
方萤在他面前停了车，笑问：“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“去桥头的大家超市买，他们家便宜些……你等等，我给你找钱。”
孔贞贞：“……跟我们一起去文化街吃东西么？在科技大学那边，蛮近的……”
车双双离开了学校。
提着袋子从超市出来，忽听前面一阵熟悉“吱吱呀呀”的声音，抬头一看，果然是方萤蹬着车子从南边过来了。
他一弯腰，避开了吴应蓉的手，蹲下身把绑紧的鞋带散开了又重新系了一遍，再站起来时，跳了一下，像是试试鞋带绑没绑紧一样，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外挪动了半步，和吴应蓉并肩，“走吧。”
孔贞贞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，咬了咬唇。
“嗯，以后不会了。”
去车棚取车，正要走，瞧见对面办公楼里走出来一个人，就把已经拨上去的支架放下来，等着。
“不用。”
蒋西池拍一拍从花盆上沾上的土，去厨房洗了个手，出来见吴应蓉捏着一张二十的纸币，“不用了外婆，我有钱……”
“找谁？”
方萤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剩下的东西，满意地一拍肚皮。
“你家里不管么？”
孔贞贞摸摸鼻子，“那……你有没有手机啊，能不能……”
“嗯……”方萤歪头想一想，冲烧烤架前的大叔喊道，“六个羊肉串，一个豆皮，一个茄子，一个烤馒头，三串土豆……”她顿了一下，看蒋西池，“是不是有点多了？”
方萤：“魏明，不要勉强别人。”
蒋西池摇头。
天色渐暗，橙色霞光已消失殆尽。
没一会儿，烤好的东西装在磁盘里端上来了。
方萤跟着蒋西池，走过来了快七个摊子，“喂……”待蒋西池转过来，问道，“你到底想吃哪家啊？”
蒋西池猛地一甩。
蒋西池一顿，半刻，把水瓶盖子拧上，准备放在桌上，又作罢，就这样拿在手里，问方萤，“你现在才回来？”
那是家酒吧。
此后几天，方萤仍然会寻找各种理由不跟万紫琳他们一块儿放学，待人都走得差不多时，一个人悄悄蹬着自行车去酒吧。
两人在桥头碰上，吴应蓉小跑几步过去，“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啊？你外公都急死了……”
“我知道有个店，租书租碟还卖磁带，杰伦快要发新专辑了，我打过招呼，让他一定帮我进，正版的。”方萤转头看他，“下回我带你去吧。”
方萤哼着哼着，一停，“你喜欢听歌么？”
蒋西池没敢跟太近。
“你等一下。”蒋西池把塑料袋子往她自行车前面的框子里一放，又转身进了超市。
魏明一下拦住他的出路。
蒋西池：“……”
蒋西池：“……”
蒋西池神色有些异样，恍惚站立片刻，拿上钱出门了。
灯火熏黄，六尺河流水潺潺。
万紫琳一下把她的手拍开，“咦，肉麻。”
方萤别过目光，转个身，把腿抻直，“有事呗。”
椅子已经翻转了一个方向，椅背靠着墙壁，椅子腿和地面成四十五度夹脚，方萤就这样靠着，一脸的没睡醒，“家里有事。”
“不去。”
方萤没和他并肩，落后了一米多，半路，身后车子都在“吱吱呀呀”。
“阿萤，去文化街吃东西不？”
蒋西池还没应，她已经转过头去，晃着脚继续哼歌。
“吃东西么？”
蒋西池往前眺望，一样的矮桌塑料小板凳，一样的一地竹签和卫生纸。
饭后，蒋西池帮阮学文把放在廊下的几盆花搬进屋里。吴应蓉进了浴室又出来，嘟囔：“沐浴露怎么用得这么快……”
蒋西池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，往肩膀上一挂，就要往前走。
等教室里不剩几个人了，方萤才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。
沿河都是烧烤摊，空气里混着自然和辣椒面的香味，架子下面白炭烤得肉类滋滋作响，一股股白烟缭绕，小贩高声吆喝。
“你有钱那是你的……”吴应蓉把钱塞进他手里，“顺便带个丝瓜瓤回来。”
有一次耗费时间太长，过了七点才到家，外婆急得都出门去找他了。
方萤是行动派，上前一步，把他湿漉漉的手一攥。
蒋西池往里瞥一眼，“找人。”
蒋西池掏钱付了帐，拿还剩了小半瓶的水再次洗了一个手，瓶子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。
蒋西池把超市买来的水拧开喝了一口，“我不吃。”
方萤笑笑：“这么大方啊？”
蒋西池特意保持了一段距离，让方萤始终在自己的视野里，但又不至于发现自己。
这句话明显激励到了孔贞贞，赶忙跟着点了几下头，似是准备着愈挫愈勇。
蒋西池看着她，“我请你吃烧烤。”
一旁的孔贞贞，捏着手机踌躇片刻，清一清嗓，“蒋西池。”
“在学校做家庭作业忘记时间了……”
“嗯？”
方萤立马就笑了，瞥他一眼，“不会是去告状的吧？”
“外婆，”蒋西池一顿，“您等等，我系个鞋带。”
蒋西池忙回头一看，却见方萤已拐了一个弯，骑去了东南路上。
魏明低哼一声，不服气。
他全身都僵硬了，过了半会儿才总算说出话来，“对不起……”
然而方萤一路哼着歌，似是压根没放在心上。
过了路口，那“吱吱呀呀”的声音忽然消失不见了。
“那我真不客气啦？”
片刻，方萤停了车，从书包里摸出锁，把车锁上，推门进去了。
“走吧，”吴应蓉手搭在他肩膀上，“你外公饿了好一阵了，让他先吃他非要等你……”
蒋西池站起身，甩了甩手上的水，“走吧。”
方萤狼吞虎咽，一口气吃完了两个羊肉串，一抬眼见蒋西池正看着他，有点不好意思，拿了一根递过去，“吃么。”
“我看你进去打了电话？”
万紫琳他们又围过来了。
方萤嘻嘻一笑，“好大方啊——就这些吧，不要放辣！”
“我看见有个初中生进去了……”
方萤：“……”
“跟外婆打了声招呼。”蒋西池朝着六尺河，往地上一蹲，把水瓶拧开洗了个手。
蒋西池正在埋头想事，听见方萤叫他，吓了一下。
东南路靠近区会展中心，比较繁华，沿路都是宾馆、饭馆和酒吧。
蒋西池也愣着。
“你随便点。”
这一刻，方萤的目光格外单纯。
五点半放学，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打响，老师一离开，教室立即沸成一锅粥。
到桥头，方萤跨上自行车，把筐子里的塑料袋递给他，一蹬踏板，笑声一下散进风中，“蒋西池，明天见！”
蒋西池把自行车停在原地，踩着巷子里像是裹了一层油污的地砖，跟到了方萤停车的地方。
坐下，蒋西池把桌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三遍，用得一卷卫生纸瞬间去了大半。
“你好久没跟我们一起玩了。”
蒋西池听了一下，听出来是《七里香》。
折返的路上，蒋西池都在犹豫着要不要跟她再正式解释一下，他真不是有意的，只是出于本能的条件反射。